高雄氣爆一年了，這件事成為台灣不可抹去的記憶。現在走過氣爆，你們好嗎？

 

雖然每位受訪者都有無限感嘆，但他們共有的是樂天和堅定的態度，相信自己可以走過人生谷底。

 

現在我們來看看他們的故事。

殉職救災人員：林基澤

高市消防局主任秘書林基澤與小隊長劉耀文，兩人在氣爆現場殉職，當時遍尋不著遺體，林基澤小女兒林郁珍也是消防隊員，連續多天在氣爆現場徒手挖土嗅聞，希望找到父親遺體，在氣爆過後第52天，鳳凰颱風來襲夜晚，在凱旋與二聖路口箱涵底下，找到兩人遺體，「鳳凰」颱風讓「浴火鳳凰」重現。

 

林基澤是高市資深消防工作者，是同事心中「好好先生」，曾獲消防人員最高榮譽「鳳凰獎」；他的小女兒林郁珍在家祭悼念父親曾說，「氣爆當晚，正好值班，聽無線電，當無線那頭喊著，白煙冒出，水溝蓋爆開時，一股沉沉壓力，如潮水般湧來，似乎預告著即將發生的事情，但女兒卻沒有在第一時間給您打電話，提醒您小心一點。會不會當初我撥了這通電話，結局會不一樣。」

 

想念弟弟

大哥林基弘說，以前每半個月6個兄弟姊妹都會回到官田老家泡茶聚會，弟弟永遠缺席了「內心很失落」。無論是氣爆或塵爆，傷患有大面積的燒燙傷，那個痛楚不是常人所能想像，家屬要多鼓勵、陪伴患者度過。

第一線救災人員：黃世華

當時我在凱旋三路，二聖路與一心路中間區塊，距丙烯洩漏點（凱旋、二聖路口），南方約100公尺處。

 

「真的很幸運！」

氣爆當晚，黃世華跟同事說，「水源共撞，水袋收一收，換地點到一心路抽水源」，才轉頭氣爆就發生。我被氣爆威力彈起掉到炸開的坑洞，當我從坑洞爬出，被鳳凰救難協會理事長郭宏智與他的同伴3人架著跑一兩百公尺，攔下一輛警備車，送往國軍醫院急救。

 

掉下去的10秒

我當下反應是趕緊爬起來，但右腳被瀝青石塊壓住，動彈不得，用力掙脫爬出來，右腳扭傷與燒燙傷；當時我站在消防車後方，幸運沒被車子壓到。

 

嗅覺神經喪失

「聞不到味道，就知道有一股味道，但聞不出來是酸的、還是刺激性」黃世華心想，「會不會是當初丙烯吸太多了。」黃世華送醫後，臉部1級灼傷，手腳10%燒傷，他說，是不幸中大幸，但嗅覺神經喪失，「一開始連味覺都沒有，吃菜會有水果味道，味覺錯亂」黃世華表示，透過針灸味覺現恢復9成。

第一線員警：林惠雯

高雄氣爆當晚，她在凱旋路與賢明路口執行交通疏導管制，過沒多久，一聲巨響，跌入火坑，自己從火坑爬出，她仍不忘提醒「遠離水溝蓋」；氣爆造成她身體近20%的2、3級燒燙傷，至今仍無法重回工作崗位。她將復健心路歷程 「身上的疤痕，是我的故事」，感動上萬名網友。

 

林惠雯燒燙傷後不能曬太陽，她每天下午撐傘到附近健身房積極復健，訓練手部握力。「希望可以學會自理生活，不要依賴別人」林惠雯說，因為身上還穿著壓力衣，以前吃完飯，飯後洗碗、切水果，這些事情都可一手包辦，但受傷後，必須仰賴父親、母親幫忙照料。

 

她受到父親影響，也把警察作為志業。她說，「希望其他人不用經歷我的痛苦，就能學會珍惜，不用換去身上大半的皮膚才知道愛自己很重要，我期待有一天能重新穿上制服，幫助更多人。」

第一線救災人員：余泰運

我當時站在一心、凱旋路口，協助救援遭爆炸波及，全身12% 2至3度灼傷，在加護病房昏迷5天，我的臉皮焦黑，眼皮皺得蓋到眼睛，手掌、手臂的皮都掀開。

 

漫長的復健之路

有次外出，停車後銅板掉落地上，光要拾起一枚銅板，就折騰了數分鐘，行動緩慢，走了一大步遠還撿不到，當下盡是懊惱、難過。「只要撐過去，還有更好的人生等著我」他不斷告訴自己這句話，每天積極復健。

 

量血壓是噩夢

我那時候剛轉到普通病房，每次一量血壓就很痛苦；血壓束帶一繃緊，因為已無皮膚，手受擠壓，肉開始滲血，痛到快昏厥。我曾哭求護士「可不可以不要再量了？」

 

樂觀

受傷後從拿張紙都有困難，到現在可以開車，余泰運抱持樂觀的心，堅定要在最短時間重回工作崗位，復健路辛苦，但他堅不放棄。

第一線醫護人員：蔡秀男

救援位置：三多路、福德路

 

氣爆當晚

我是第一批搭救護車進入氣爆管制區的醫療人員，夜裡的三多路、福德路像被戰爭轟炸過，有位已蓋上白布的罹難者，滿臉是血、手腳骨折，一隻小腿被瀝青碎片削肉見骨；護理師為了做檢查跪在地上，鞋底沾滿血漿。有名罹難者被炸到3樓高撞到車子再掉下來，已無呼吸心跳，安全帽也凹了。

 

以為是空襲

當時我們沿著3公尺深、5公尺寬的大壕溝繼續走，很像加薩走廊遭子彈空襲狠狠轟炸過，我沒打過仗，但直覺眼前就是了。凌晨3點趕回醫院，許多醫護都連撐30多個小時，這一夜真的好漫長。

 

時隔一年

想到那一夜，宛如戰爭的救災大考驗，總會不捨、落淚，感歎生命無常。但只要堅持到底，相信自己、相信醫護人員，就會出現奇蹟，度過難關！

採訪現場的記者：魏斌

魏斌當時在二聖路、凱旋路口採訪，當時8點多，已到二聖路、凱旋路口採訪；消防人員、高市府相關官員、管線單位人員尋找「怪味道」來源。

 

氣爆前

他要回到車上充電，走不到10公尺，凱旋路炸開，他掉進冒火的坑洞，身上著火，試3、4次才爬出坑洞。短短幾秒鐘，他全身50% 2、3度燒燙傷。

 

現在回想起來會不會有「為什麼是我」的感嘆？

魏斌說：「不會！記者就是這樣，別人往後退時，我們就是往前衝。我心裡也有很多魔鬼，可是很多事不能改變，不會怨誰。」他也給同業建議，採訪災難時，要有一些保護自己的裝備。

 

這一年 沒有過得很好

病情穩定出院後的幾個月，看到身上的傷痕會忍不住痛哭，隨著時間過去，能做的就是努力復健，沒有經歷燒燙傷的人無法了解，可能連只是擦乳液都要很花時間。病情穩定下來之後，才是挑戰的開始，打起精神、提起耐力做復健；老天爺既然讓一個人活下來，就會照顧這個人。

執勤受到波及：陳恭府

我當時就在：二聖、凱旋路口

 

高雄市環保局視察，陳恭府在高雄氣爆當晚，就站在二聖、凱旋路口現場。當時已煙霧瀰漫，感覺危機迫在眉睫，他讓同仁先撤離，自己留守。發生爆炸後恢復意識，發現自己跪趴在長坑中，被送到醫院時，連妻子也認不出滿臉傷痕的他。經過撕心裂肺的插管、水療、清創，痛苦一再重複，想著何時才是盡頭？陳恭府用禱告代替嘶吼，信仰支持他挺過這段日子。

 

「沒想到我有一天會怕黑……。」

我在家休養，但有創傷後壓力症候群，一到晚上就怕到睡不著。我已經瀕臨崩潰邊緣，後來跑回環保局上班，盡量讓自己生活正常，想讓自己累到沒時間感到害怕；慢慢的，創傷後壓力症候群開始減輕，才感覺到自己真的有在復原了。

 

「天氣太熱了，我實在穿不住壓力衣，疤痕就隨它吧。」

現在的陳恭府，頭髮、眉毛都是新長出來的。「腿部的植皮倒是滿成功的。」陳恭府說，先前腫得像豬頭的臉，奇蹟似的沒有留下什麼疤，為此，我感謝主！這段日子，信仰為我帶來力量；事情發生了，埋怨沒有用，以感恩與感激面對每一天。

高雄氣爆中受重傷的徐晏祥（右三），右腿裝上義肢，雙手功能幾全失，他和太太仍以照顧女兒長大的人生目標正向面對身體、生活和家庭的種種艱難，勤於復健。

機車行老闆：徐晏祥

我站在家門外：凱旋三路上

 

徐晏祥氣爆前站在家門口，用臉書跟朋友報告現場狀況，不料氣爆一剎那，他被炸到全身66% 三度燒燙傷，恢復意識時已經過了1個半月。

 

家人讓他活下來

徐老闆被燒得臉、身體、雙手、雙腳變形，右腿後來截肢。當醫生在加護病房告訴他要截肢時，好一段時間他完全拒絕朋友探視，對人生沮喪茫然。他想看著女兒們長大，徐老闆表示，家人給了他生存下來的理由和勇氣。他右腳裝上義肢後，得「學走路」，這一年來也進步不少。

為了醫療和復健，每個月都要到台北，撐著身體南北跑，體力上也是很大的負擔，可是不持續醫療、盡力復健，身體一定更會糟。面對人生巨變，「好好照顧女兒」成為正向面對傷痛的泉源。

 

「我失去一隻腳都能站起來，你們絕對也可以」

不要想以前，要想明天以後要怎麼過，他說，要給自己人生想達成的目標，不要失去希望。尤其重要的是勤快復健，燒燙傷者如果勤於復健，身體一定會轉好。

高雄氣爆後的這一年，有很多感人的故事持續發生，無論是倚靠信仰，或是親情陪伴，甚至用工作的使命感支撐自己，他們都走過一路辛酸。其實，他們想說的很簡單，高雄，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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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合報／劉星君、楊濡嘉、蔡容喬、陳維鈞、徐如宜、舒懷緯、劉宜鋒 製作

圖／本報資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