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南蘇丹哭泣 她們生下強暴犯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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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南蘇丹哭泣
她們生下強暴犯的孩子






難民,在這幾年成為國際社會關切的人權議題,然而美國總統川普下令暫停接收難民計畫4個月,立刻在全世界引發抗議。美國多家大企業也站出來反對,包括蘋果、微軟、Netflix、Uber、Airbnb等企業,都公開譴責川普排拒難民。

南蘇丹,這個世界最年輕的國家,2011年以98%有效票贏得獨立,成為聯合國第193個會員國。但獨立並沒有帶來和平,內戰造成近2百萬的難民。

在南蘇丹,婦女和小孩是不被祝福的族群。政客為了政治利益,默許軍閥強暴女人,聯合國兒童基金會統計,南蘇丹兒童的識字率全球倒數第二。

聯合報做為地球村的一員,與NGO開路夥伴共同協作《陪南蘇丹哭泣 她們生下強暴犯的孩子》數位專題,透過兩位23歲台灣女孩在南蘇丹的親身經歷,呈現你不知道的遺落境地。

內戰搶石油 強暴婦女當薪資

南蘇丹獨立後,脫離以前伊斯蘭教與基督教等宗教間的戰爭,基督教信仰為主的南蘇丹,反而陷入丁卡族與努爾族兩大勢力的內戰。

超過百萬的南蘇丹難民逃往烏干達、衣索比亞與蘇丹等鄰國。南蘇丹境內,境內難民安置處(後簡稱難民營) 密集分布的地區,也是戰亂最嚴重的兩個北方州 (聯合州與上尼羅州),2016年聯合國公布的數據顯示,前一年的軍事衝突造成聯合州逾一萬人死亡。

屬丁卡族(Dinka)的總統基爾率領政府軍,與努爾族(Nuer)的前副總統馬基爾組織的反抗軍,彼此搶奪領土控制權與石油資源。兩大勢力各自招募民兵,政府軍甚至執行毀壞一切建設的焦土政策,默許士兵奪取所有物品,更以強暴婦女替代薪資。

2016年的聯合國報告指出,2015年4至9月,就接獲1300件的強暴案通報。難民營是許多婦女一生最沉痛的地獄,她們在營區,或前往營區的路程都很容易遭遇軍人強暴。

「這數字不過冰山一角。南蘇丹軍人集團大規模使用強暴與輪暴,做為恐嚇平民與戰爭的工具,是前所未見的人權問題,但卻沒有得到國際社會關注。」聯合國難民署高級專員侯賽因(Zeid Ra`ad Al Hussein)在人權會議上疾呼。



不被祝福的孕婦
在台灣,懷孕、生子多半是備受祝福的,且令人期待的。

但對非洲南蘇丹的女人來說,懷孕,卻可能是活生生的詛咒。

時代雜誌2016年3月封面是Dorcas的懷孕照。取自/時代雜誌

朵卡斯(Dorcas)身著白色長裙,抱著正在吸手指的兒子伊曼紐爾(Immanuel)。軍人強暴,是朵卡斯生下兒子的原因,也是她最不願回憶的一段過往。 朵卡斯17歲時,叛軍攻擊班提烏附近的村莊,她成了全家僅存的生還者。但在獨自前往聯合國難民營的路上被士兵強暴。

而難民營也不是安全之地,這期間她曾數次在營區附近遭民兵強暴,讓她染上HIV並懷孕。

受暴懷孕的經歷,讓朵卡斯登上時代雜誌封面,她赤裸上身的懷孕照,控訴著南蘇丹婦女長期被凌虐的慘況。但她因此飽受批評,朵卡斯不平說:「這件事情讓我受到很多人(蘇丹)的批評,他們說,『你怎麼可以不穿衣服拍照』,但這件事情如果發生在美國人身上,他們卻覺得沒關係。」

她無法理解,為何站出來揭露真相飽受批評,但施暴的士兵卻可以逍遙法外,不被咎責。

一年多前,朵卡斯在美國慈善組織開路夥伴的救援下,離開南蘇丹。已經懷孕七個月的她被診斷出感染HIV,緊急剖腹產下伊曼紐爾,他現在一歲,跟朵卡斯一起住在開路夥伴位於烏干達的庇護所持續接受治療。
雖伊曼紐爾是朵卡斯悲痛回憶的證明,但他同時也是唯一的親人。帶著因強暴出生的兒子且染有愛滋,再組家庭的希望渺茫,她的願望是跟兒子相依為命過下半輩子。面對未來的漫漫長路,她想要繼續讀書受教育。


官方默許 用羞恥讓受害噤聲

「隨意強暴」不只發生在當地婦女身上,也威脅著人道救援工作者。開路夥伴創辦人金柏莉(Kimberly)就有這樣的切身之痛。她在救援孤兒的過程中遭一群男性包圍,將她綁起來並輪暴,尖叫、拳打腳踢都是徒勞,雖然政府軍及時趕到,但金柏莉已滿身是傷。

事件發生後,好長一段時間,金柏莉對丈夫隱藏情緒,又自責擅自離開安全區域。被蹂躪的身體讓她感到無比羞恥,擔心自己為家人帶來負擔,甚至傷害她在南蘇丹的一切投入。當她終於鼓起勇氣向丈夫坦承ㄧ切時,兩人擁抱痛哭,漫長的復原路,也讓她深切體會受暴婦女的陰影。
軍人強暴女性的行為不分老幼,讓許多初經剛至的少女受孕,但因子宮與骨盆未發育成熟,她們常因難產,連同腹中胎兒一起死亡。

金柏莉經常面對這些死亡景象,她曾與一名志願醫師飛車三小時,運送一名難產的女孩歐珂(Auk)到有手術房的診所剖腹生。但路況顛簸,歐珂出現大量失血、嘔吐與排泄。歐珂用盡力氣產出已死亡的胎兒,大量失血也帶走了她的生命。

那名志願醫師為此痛哭,懷疑自己是否因為慌亂而做出錯誤決定。「在這裡,每個人面對的,都超過個人能力所及。」金柏莉說,這句話不僅安慰那名醫師,也是安慰著她自己。


遭敵軍俘虜 獲救竟成性奴

在南蘇丹提水是婦女主要工作,但途中她們很可能被強暴,那為什麼不叫男生去提水呢?因為男生遇到敵軍可能會直接被擊斃,但對他們來說,女性僅是被強暴,至少還能活著回來。

開路夥伴庇護所負責人珍(Jane)憤怒地說:「強暴女人、虐待女人,這群士兵底是什麼?他們到底算什麼?」。

來自肯亞的珍,2005年起持續援助來自南蘇丹的難民,孤兒兄弟、被強暴的年輕女孩、老奶奶各式各樣的人來到她經營的小店鋪。2009年,開計程車的丈夫遇見金柏莉,夫妻倆加入開路夥伴救援工作。

這些年來,讓珍最難以忘記的是珊蒂(Sunday)的經歷。許多村莊在南蘇丹獨立之後,持續陷入政府軍與反抗軍衝突。珊蒂離家找尋食物時,村莊被反抗軍攻擊,她試圖奔回家拯救2個孩子,途中被反抗軍抓到,成為洩慾跟煮飯的工具。

珊蒂低聲下氣,期待丈夫隸屬的政府軍來拯救她。政府軍來了,但珊蒂卻因替敵軍煮飯被指為間諜,遭到軟禁,再度成為性奴,被政府軍輪暴。當家人偷偷將她拖回家,珊蒂的下體、腸胃已嚴重潰爛,才緊急送到庇護所治療。

「如果你是個有情緒、有感覺的人,不可能會做出這種事。」珍的眼神透露著怒氣。

烏干達的庇護所專門收容情況危急的受暴婦女與孩童,至今已援助15位南蘇丹人,同樣在難民營被強暴生子的婦女、必須接受開心手術的新生兒等。

但還有更多人在地獄裡等待救援。
庇護所內完全不見發生在南蘇丹的種族相處問題。葛瑞絲、朵卡斯與另外一個女孩蘿瑪(Roma)分別來自丁卡與努爾族。但她們彼此照顧、陪伴,與外頭的煙硝味比起來彷彿平行時空。開路夥伴台灣區負責人黃凱琳觀察,「她們總是輪流照顧伊曼紐爾,餵他吃飯、陪他玩耍、散步,跟家人沒有兩樣。」

「在這裡,他們會接受一段期間的治療,直到身心狀況都穩定了,就會回到南蘇丹。」除了收容空間有限,他們同時也期待,這些人回去改變自己的家鄉。



為什麼南蘇丹戰亂不止?

石油利益、種族部落等經濟與文化上的區隔,是讓南蘇丹至今仍深陷內戰的主要原因。

  •   顯示軍事衝突密度  
  •   顯示軍事衝突密度  
表面看來,南蘇丹的內戰是丁卡與努爾兩大族群間的長年紛爭,但聯合國調查報告指出,更多的衝突是不同軍團為了搶奪土地、自然資源。石油背後龐大的利益,增添了南蘇丹的戰火,石油開採重鎮聯合州、上尼羅州,和兵家必爭之地的首都朱巴,成了各軍隊勢力的爭奪目標。

戰火中的教室 從三棵樹到一間學校
戰火不斷,也造成南蘇丹出現大量孤兒。聯合國兒童基金會數據顯示,南蘇丹失學率全球第二高,有三分之一的學校因戰亂關閉,也有51%適齡兒童無法接受基礎教育。這些孩子只能複製暴力模式,不斷承接大人們的恩怨。


南蘇丹國中小入學率

與撒哈拉以南非洲相比,南蘇丹國小與國中入學率皆不足一半比率。

資料來源:聯合國兒童基金會
與撒哈拉以南非洲相比,南蘇丹國小與國中入學率皆不足一半比率。

資料來源:聯合國兒童基金會


眼前穿著綠色點點襯衫老師,為畢業生送上畢業紀念冊,他是詹姆士( James Lual Atak )。跟多數南蘇丹孩童一樣,幼時因戰火中成了孤兒,屠殺、飢餓與逃難交織而成他的童年生活。

一次回教民兵的攻擊,詹姆士與父母走散,踏上逃難的路。他跟著越來越長的難民隊伍,走了徒步超過2千公里,沿途躲避獅子、鬣狗攻擊,以動物屍體和樹葉為食,花了好幾個月,才終於走到肯亞首都奈洛比避難。 詹姆士原本以為自己長大只能成為軍人,加入種族戰爭,用槍枝對付敵人。直到他遇到一對宣教士夫婦。他們除了讓詹姆士遠離飢餓、疾病,更讓他讀書。念書後,詹姆士才發現,原來人可以擁有拿槍以外的夢想。
2002年,詹姆士本有機會移民美國,離開戰亂頻傳的惡夢。但離鄉的時間越來越近,他內心的聲音也愈發清晰:「我不能拋下還在受苦的孤兒。」當時,所有人都覺得他瘋了,連女友也無法接受詹姆士的決定。

放棄美國夢後,隔年他在家鄉桃花心樹下,以大地為教室,教一大群孤兒念書。


瘋狂詹姆士的教育夢

詹姆士每天的生活,就是在沙哈拉沙漠的頂端,3棵桃花心木圍成的正三角形黃沙地上跑來跑去。在第一棵樹下教A、B、C,再跑到第二棵樹下大喊1、2、3,最後在第三棵要孩子一起說:神愛世人。

這些孤兒都從哪裡來的?他們是詹姆士到灌木叢裡一個一個找出來的,內戰迫使孩童失去家人,戰火蔓延讓他們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或者家已被燒光殆盡。詹姆士說,「這些孩子沒有家,為了躲避土狼攻擊,晚上就爬上樹枝睡,嬌小爬不上去的就躲在灌木叢裡。」
在南蘇丹,求學是奢侈的,有人問,「連下一餐在哪都不知道,為什麼要讀書呢?」

但對詹姆士來說,教育是讓國家走上正軌的途徑,這個決心,就算面對死亡威脅也未曾改變。他說,「曾有一次當地軍人直接拿槍指著我,他們無法理解我的行為,以為我在對孩子洗腦。」當時詹姆士跟軍人說,「你想開槍就開吧!但我可是在教育我們國家的孩子。」這番話讓軍人放下槍枝。他也因此多了「瘋狂詹姆士」的稱號。

日子維持了兩、三年,孤兒的數量已從原本的十多個擴大到153人了!2005年開路夥伴創辦人金柏莉的造訪,為接下來的救援之路埋下一顆深入荒土的種子。12年後它長出一場不可思議的「如國家慶典般的高中畢業典禮」。

讓金柏莉最輾轉難眠的是孩童們一邊上課,一邊嘔吐的情景。盤坐在沙地上聽課的孩子大約5至7歲,許多人都因瘧疾等疾病發燒。有人課上到一半就彎腰吐了,有的太難受只能暫時離席,到樹下休息一會再繼續上課。金柏莉說,「他們的臉上沒有任何自憐、委屈,他們如此習慣這些苦難,但這些不該是他們承受的。」

當時金柏莉決定要跟眼前這個年輕人一起努力,她也發現,孩子需要的不只是教育,而是完整的家,包括住宿、飲食、醫療等等。開路夥伴曾統計過,有一年他們失去近3百名學生,死亡的原因不是餓死、病死,而是無家可歸的孩子被野獸攻擊而死,或者半夜熟睡以後掉到地上摔死了。

12年前他們一起著手蓋學校、孤兒院,現在校園已有10公頃,面積約等於14個足球場大,學生人數已有750人,園區裡面還有簡易診療所,照顧學生們的生活起居。戰亂之下,南蘇丹的孩子被大人教導靠「仇恨」生存,長大後就是成為擁槍的民兵。但是這裡,各族的孩子一起學習、生活,成為彼此的家人。

「雖然開路夥伴在南蘇丹已有三座園區,收容了1500多名的孤兒。但還有更多孩子在圍籬外面,進不來。我只能在心裡一直跟他們說Sorry。」開路夥伴台灣區負責人黃凱琳想起校門外數百雙渴望的眼神,仍覺心痛。

走進校園,每個學生都有自己的逃難記憶,金柏莉說:「孩子們輕鬆的談起到學校以前的日子,四處逃亡、看父母在眼前被槍斃、吃腐屍過日子,驚悚的情節都是孩子的真實人生。」


12年養成南蘇丹和平之子

當初那群在樹下營養不良的小孩子,去年年底,從開路夥伴的高中畢業了!畢典是這個小鎮上的初體驗,鎮上的婦女穿上鮮豔的洋裝,頭頂著水桶、食物進場。連先前質疑詹姆士的軍人都成為貴賓,會場擠了4百多人,都是為16個第一屆高中畢業生喝采。


有11個畢業生的夢想都是當醫師,這也反映出他們對疾病與死亡的恐懼,還有一個學生迪納托(Dinato Dong)夢想成為總統,改變戰亂的國家。

「剛開始有些孩子放棄求學,離開校園,因為他們看不到未來。但這場畢典讓學生看到學長姊真的做到了!」黃凱琳說,不管是繼續升學或者到私人公司上班,都讓他們有了追尋的目標,對未來產生希望。

畢典前一天,金柏莉欣喜地說,這群孩子就要從高中畢業了,有些人甚至會繼續上大學,「他們會成為和平之子(Peace Maker),而不是帶著武器的維持和平者(Peace Keeper)。孩子將成為下一個世代為南蘇丹帶來新夢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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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合報/魏妤庭、林巧璉、呂紹齊、黃信璁 製作
主圖/路透(照片非新聞當事人)
口述/徐靜萱、黃凱琳
攝影/徐靜萱、黃凱琳 提供
監製/蔡幸怡、林新輝、郭崇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