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照計算機

付了父母的長照費用,那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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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躍老化4.0/錢進長照路】

我命換你命 兩代同垮

同是家有老病爸媽的「五年級」同學在醫院遇見了,兩人招呼,免不了問起:「你媽還好嗎?」


上班族林文敏苦笑:「很好,好到我不知道怎麼辦了,都賣了一棟房子了!」

九十歲的老媽媽在醫院遇到極好的看護,商定出院後看護跟著到護理之家,他們原本就對護家不足的人力,頗有微詞。「尿布很久才換,都長了疹子」。現在讓機構提供管路、抽痰護理,看護提供個人化的生活照顧。這是在母親最後時光中,最好的安排了。


畢竟媽媽的命是兄妹三人到廟裡求來的,老人家中風急救那天,「我們自願折壽給媽媽,神明給了五年」,林文敏說。


算一算,護理之家一個月約四萬元,尿布、看護墊、洗衣及伙食另計;看護一日兩千元,一個月就六萬元,加起來一個月十萬元就沒了,但「為了媽媽好」。


可能是照顧得太好了,臥床的母親沒有褥瘡,放了鼻胃管營養吸收好,醫師說必須減重,得減量灌食。

賣房錢見底 老媽還沒走

每個月十萬元的負擔著實不輕,兄妹商量把母親的房子賣了。七百萬的賣房款,五年下來也快見底。「不免想,媽媽會在錢用完前就死掉吧?」她自責邪惡卻是真實。大家有默契,再有萬一,「我們不再求壽了,只求好走。」
當父母倒下,給他們最好的照顧,是這一代為人子女者,不論貧富都有的想望。但是,有時卻是背不起的重擔、填不盡的錢坑,甚至連自己都陪上。日本媒體形容這是老後「兩代同垮」,在台灣已現端倪。

照顧者殺人 案件變多了

今年六月初,台中陳姓市民照顧中風父親及脊椎受傷的母親十幾年,自己病了卻不敢住院,結局是吐血而亡,果真拋下兩老。六月底,屏東市四十歲的顏姓女子病死三天,留下眼盲、罹癌的七十歲母親伴屍三天,奄奄一息。


因為不堪照顧壓力,而殺死臥病家人的「照顧殺人」悲劇,早不罕見,家庭照顧者總會指出,過去每年約十件,去年達十三件;如今,「照顧者先亡」的案件開始浮現,印證學者形容的「長期照顧是『生命交換』的歷程」,拿我命換你命。

該問的是:台灣老了,我們的照顧力在哪裡?
根據家總推估,全國有長照需求者約七十六萬人,其中五成五由家屬自行照顧;三成靠外籍看護工,約廿三萬人;只有一成五使用政府的長照服務。

所以,台灣長照現場的實況是,政府退位,人民自救,家屬和外勞默默承擔了八成五的照顧需求。離蔡英文總統說要讓長照2.0「找得到、看得到、用得到、付得起」,這八成五的差距,如何解決?


三不的長照 看到吃不到

依聯合報系願景工程的民調及採訪所得,政府的長照「很難用」,原因就在「三不」:「民眾不知」、「服務不足」、「分配不均」。

長照2.0是蔡政府最重要的政策之一,但聯合報系願景工程民調發現,國人對政府推動的長照2.0極度不熟悉,近半數受訪者沒有聽過,即使聽過,八成不清楚提供那些服務;長照服務的發動點是各縣市長照管理中心,但近七成受訪者不清楚;八成民眾不知道衛福部積極推廣「出院準備計畫」;現階段長照2.0的ABC整合照顧模式,國人更陌生,高達九成沒有印象。

長照是每個人都可能面對的風險,萬一失能,過半數民眾希望「家人照顧,加上政府提供居家服務、日間照顧等長照服務」,其次為「家人自己照顧」,接近二成;外勞照顧為百分之十點二,選擇機構照顧者近一成。

但真實的照顧景況卻不同。有失能者的家庭,以外勞照顧最多,逾四成以上;其次是家人照顧,占三成六;再來是機構照顧,占百分之十五點八;家人照顧加上政府提供的長照服務者,不到百分之五。

台北榮總高齡醫學中心主任陳亮恭指出,這顯示現行長照服務「不好用」,要讓長輩留在家裡及社區,「居家服務強度絕對要夠」,但目前核定的居家服務時數,重度者每月九十小時,算下來一天才三小時,而且晚上及假日都不提供居服,重度者可能這麼久才換一次尿袋嗎?如此一來,辭職照顧、請外勞或送機構,都是不得已的選項。


長照費用知多少?難以估算

長照是每個家庭都可能面對的考驗,照顧失能長輩不只耗費心力,經濟負擔更是沈重。

拜全民健保之賜,就醫經濟負擔大減,反而是照顧成本高於醫療成本。統計顯示,每位失能者被照顧的時間平均九點九年,是金錢、體力與心神的長期消耗戰。「你能夠/願意為長照花多少錢?」是大哉問。 畢嘉士基金會執行長周文珍觀察,台灣再怎麼偏僻的鄉下,都可以看到來自東南亞的外籍看護工身影,照顧失能失智老人,外籍看護兩萬元出頭的月薪,「大概就是大部分家庭為長照出得起的錢。」

中華民國家庭照顧者會定期調查長照支出,家總秘書長陳景寧估算,照顧一位臥床長輩,推估每個月的支出大約三萬元到七萬元。

聯合報系願景工程民調發現,逾九成民眾認為,長照是未來大多數人都會碰到的問題。那麼,應該為長照準備多少錢?逾六成認為每月花費在二至四萬元,僅百分之五認為每月花費可能超過五萬元。

據「元氣網」對網路社群的「未來長照費用大調查」,共一一一七人上網填答,多數預估長照費用每月二至四萬元,有一成五認為是四至五萬元,與民調結果若合符節。

長照的支出,必須考量照顧時間。藝人趙樹海在母親生前請本國看護照顧了六年,一天就是二千多元。他說,沒有人預估這時間有多長,但是「你也不希望這時間縮短吧?」只算人力支出,就是四百多萬元。

台北市社區銀髮族長期照顧發展協會理事長吳第明說,在機構裡住上廿年的被照顧者大有人在;如果有氣切管,必須住進護理之家,就更貴,以每個月四萬五千元計,十年就要五百四十萬元。難怪有人說,住機構十年,可以在鄉下買棟透天厝。

這些長照費用,應該由誰負擔?近六成受訪者盼政府伸出援手,認為應由「政府與被照顧者家庭共同負擔」,其次希望被照顧者自己有些老本,「被照顧者自有儲蓄」占一成三,再來才是「被照顧者子女」,占百分之十點九。

但實際狀況是人民必須自行承擔。目前負擔費用者以子女居多,占六成;其次為被照顧者自有積蓄,占二成五;至於政府補助,受訪的照顧者中,皆未得到政府補助。

長照花費使個人及家庭負擔沉重,但近七成民眾不知道目前政府提供的長照補助不包括住安養機構和聘請外勞的家庭,進一步詢問,長照服務是否應涵蓋機構住民及請外勞的家庭,逾五成認為兩者都該補助,減輕經濟負擔。

廣播金鐘獎得主侯昌明最怕當主持人場子冷掉,但父親確診失智症後,他才知道有一種「絕無冷場」,叫做「照顧失智症患者的日常」。

侯昌明與太太曾雅蘭分工,由他在外拚演藝事業,養家活口;雅蘭則辭掉月薪四萬多的工作,扛起全職照顧之責。只是計畫趕不上變化,五年之內,侯爸爸病情便急轉直下,因為短期記憶衰退及妄想症,讓照顧他的雅蘭心力交瘁,甚至一度罹患憂鬱症。

夫妻倆不得已,聘請看護照顧失智父親,兩人改以頻繁探望,換取喘息的空間。

但時間流逝,父親持續惡化,開始無預警大小便,只能靠鼻胃管灌食。但因為失智,爸爸常下意識去扯鼻胃管,在深夜時段出事,唯一的辦法是打電話叫救護車去醫院。

「這不叫濫用資源,而是沒有任何資源!」侯昌明語中盡是無奈。

侯昌明曾經問,如果出院回家需要協助,包括居家服務或緊急事件,誰可協助?電話打來打去,始終只能要到另一個電話,他後來忍不住問:「他叫我打過來,你怎麼又叫我打回去?」說到這兒,只能苦笑,「我們政府的資源,好像沒有整合的很好。」

午夜十二點,演員侯怡君才離開攝影棚,戲服沒換、濃妝沒卸,得趕回家照顧領有殘障手冊的雙親。十年來,她工作所得幾乎用來照顧爸媽,花掉的錢大概可能買幢房子。

問她長照這筆帳的終點在哪?侯怡君盤算:養育父母之外,不含車、不含房,要給自己存六千萬現金養老,「因為我不要拖累別人照顧我。」

侯怡君的爸爸廿年前確診遺傳性夜盲症,如今已全盲;媽媽十年前腦傷,智商退化到國小程度。

媽媽住院期間,個人病房差價購買輔具、高壓氧治療,及十天要價十萬元的腦壓測量儀器,令她月支出破五十萬元。當時,為錢心慌的侯怡君想急中生財,甚至一度玩期貨,兩天賠上八十萬元,嚇得她趕緊收手。

為了救爸爸的眼疾,她也曾四處尋醫,「聽說哪裡有藥物、保健食品或醫療資源就往哪裡跑,全台灣跑遍了。」甚至還遠赴中國某知名眼睛專科醫院,長待兩個月治療,「住院、手術、來回機票都是錢」

長照這筆帳 從來不敢算

照顧長路幾乎用金錢鋪成,但侯怡君從不記下這十年的長照帳本,她說:「就是因為沒膽算,現在才能繼續撐。」

爸媽不習慣都市生活,她聘請看護在南投縣水里老家照顧,協助煮飯、打掃、備藥、復健。她說,為了讓媽媽復健,有時得架著老人家,要她活動,但媽媽會放聲尖叫、吐口水。

這樣的照顧壓力,看護得有過人耐心,並非人人受得了,「五年內辭的辭、跑的跑,換過七、八個人。」侯怡君幾次上班途中接到爸爸通知,說看護不見了,她只能立馬飆上高速公路返鄉,「那真的是……覺得世界要毀滅了。」

聽媽媽罵人 「那是幸福的」

侯媽媽因為腦傷,生起氣來會打人,說話更刻薄。侯怡君十年來真沒回過嘴?侯怡君說,「那個剎那,當然有衝動,但我想到一件事:我媽的命是撿回來的。」她哽咽說,「現在的我,還能聽媽媽罵人,也是很幸福的事情啊。」

侯怡君曾在節目上說,她遺傳了爸爸的夜盲症基因,「或許有一天,眼睛就看不到。」因而讓她對婚姻卻步。她說,生老病死是人生很現實的事,不管未來她發生任何意外,要請看護、住機構,「我都不希望自己成為家人的負擔。」


零照顧離職 給錢給假給喘息

到底人民需要怎樣的長照大網,才能由「兩代同垮」的噩夢中解脫?在蔡英文總統說的「「找得到、看得到、用得到、付得起」之外,一言以蔽之,政府長照必須讓人民「零照顧離職」,不須在「care(照顧)」及「cash(收入)」間苦苦煎熬。

13萬人 為了照護辭職

「照顧,不離職」是家庭照顧者總會今年喊出的口號。讓照顧者保住工作,為國家留住勞動力。

勞動部推估,一千一百多萬的萬就業人口中,約有二成、兩百卅一萬人須負起照顧責任;其中,因照顧而離職者高達十三萬人,因照護而消失的勞動力,經濟產值可觀。

老來窮 變成代代相傳

「千萬別為了照顧而離職。」文化大學社福系教授陳正芬表示,全球正鼓吹照護新觀念,就是「不離職」。她指出,照顧者一旦離職,增加「老年貧窮」風險;若持續工作,不僅讓照顧者的情緒壓力有了出口,最重要的是生活不致陷入經濟困境。但這得有足夠的支持。

雖然依據聯合報願景工程民調,如果不幸失能,絕大多數的人還是希望可以留在家裡,在政府幫助下得到照顧;要求家人辭職照顧、請外勞或送機構,都是不得已的選項。

只是現在政府提供的長照服務有限,不論是居家服務、送餐,或新推出的ABC整合照顧模式、失智共照中心,都得「家裡有人」協助。但是,那來這麼多人力?專欄作家李雪雯即指出,台灣少子化嚴重,如果再把下一代綁死在照顧上,將葬送後代子孫的未來。

顧老假 需要企業支持

家庭照顧者總會秘書長陳景寧指出,日本有「顧老假」的設計,推行障礙包括上班族擔心被標籤化,影響工作或升遷。所以,「零照護離職」需要政策引導,也需要企業支持。

喘息服務 留住勞動力

陳景寧說,照顧者的職場需求各不相同,支持的服務必須非常有彈性。另外,夜間照顧費用不便宜,平均一個月六萬元,但若協助三個月就能幫照顧者穩住工作,為國家保留勞動力,成本仍是值得。



台灣愈來愈老,我們傾盡全力,送走上一代,自己的未來早已不敢想。別讓「老不起、顧不了」成為衰老台灣揮不去的夢魘,政府聽到民眾的心聲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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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梁玉芳、李樹人、劉嘉韻、鄧桂芬、陳雨鑫、黃安琪、羅真、章凱閎、魏忻忻
影音:陳建名、許瑋琳、張益華
視覺設計&網頁製作:陳建名
攝影:楊萬雲、林俊良、黃仲裕、林伯東、劉學聖、本報資料照片
監製:何振忠、洪淑惠、董谷音、魏忻忻、吳貞瑩、陳韻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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