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人物-何承育
拚台灣的生活美學
「不屌的東西我完全不想做」

錢欽青、袁世珮/採訪 袁世珮/撰稿

大安森林公園第一排,2007年預售推案時就創下每坪新高,寸土寸金的一樓金店面,卻是沈靜的人文書店,賣著平價咖啡、展示著學生的畫作,而主持人是年紀輕輕的勤美集團第二代何承育。 在這裡,他的身分是藝術基金會執行長,代表著這個以鑄鐵起家的集團,在軟性工程上的承諾。

鋼鐵到文化 見證台灣縮影

勤美創業45年,何承育說,勤美就是一個台灣時代的縮影,從鋼鐵到成立璞真建設,父親又在10年前和好友吳清友合作勤美誠品。

文化工程一路擴大,何承育擔下了基金會重任,「勤美是一家中型的公司,雖然投資在文創藝術上不少,還不至於動搖企業根本。如果排在前面的100家企業願意做一些文創,台灣的面貌會完全不一樣。」

還像個學生的何承育,運籌著年度千萬預算和13名夥伴,「黑手家族」的么兒,「管區」從台北的真書軒、苗栗勤美學山那村,拉到台中勤美術館,常常一天跑三個點,拚著他對台灣生活美學的一點期待。

何承育,20歲就拿通訊大賽工業設計組全國冠軍,實踐大學工業設計系畢業,獲新一代設計展全國競賽第二名,再到英國修習一年半品牌和設計管理,憑著一本「London Design Guide」,行事曆填滿全歐的活動或特色建築,一年走完200多項,養分充滿。

「當時最大的感觸是『生活』這件事。不管是哪一種文化或活動,當地人必須先熱愛、變成一種生活方式,才能把這事情撐起來、再談輸出。」何承育指出:「我們後來做的事,也都是從生活切入,要讓人先有感受。」

出生鑄鐵事業,何承育承接集團的軟性工程。記者陳立凱/攝影
何承育做的事,也都是從生活切入。記者陳立凱/攝影
不屌的東西何承育完全不想做,做下去就要做好。記者陳立凱/攝影
台中勤美術館是一個無疆界的美術館。記者陳立凱/攝影
真書軒窗外的鑄鐵恐龍,彷彿宣告著集團的根基。記者陳立凱/攝影

「加入創意 都有機會翻轉」

不屌的東西何承育完全不想做,做下去就要做好。記者陳立凱/攝影

何承育算了算,自5年前接任執行長後,幾乎是一周七天都在上班,「腦子更停不下來,水瓶座最痛恨留下遺憾,不屌的東西我完全不想做,做下去就要做好。」

做中學習。例如他接手原設定為豪宅接待所的台北「真書軒」,就發現做文創還是在同溫層,「就像你去松菸或華山,常常碰到同一批人,不管是去看展覽的、或是去辦活動的,真的看不到年長一點的人。」

何承育以「全球20%的人掌握80%的資源」理論推算,「台灣大概50歲以上的人掌握了80%的資源,但這些人不進美術館、不進華山,這像講再多文創也沒有用。」 這是他要翻轉的事。

「事情都要有意義,要說服自己為什麼要花時間去做。我的信念一直是,只要加入創意,任何事情都有機會被翻轉。」何承育笑說:「我目前做的事有95%是不喜歡的,都是為了成就5%我喜歡的事情。」

一套木工刀具可以宅一星期 

談起理念,頭頭是道,是個執行長的樣子,但突然間,何承育歎一聲:「好想退休喔。」只要一套刀具,他可以關在房裡做木工模型一個星期,像個宅男。

和大學同學結婚後,育有三歲半和半歲大的兩個孩子,不菸、不太能喝酒,胃不好也不宜喝咖啡,何承育的樂趣就在設計,最近最開心都在設計裝潢家中。

彷彿個性裡有點藝術家隨遇而安的因子,何承育當年去威尼斯雙年展和米蘭看家具,卻遇冰島火山灰爆發,在義大利困了兩個星期,成了他日日寫生的意外旅程。

去德國看文件展,感動於10年一展,意味著可以看到前10年的東西,但又隨遇而安地踏上葡萄酒小鎮,「乾脆開一個隨機旅行社好了,一切都是驚喜。」

那麼人生呢?何承育身為集團第二代,接班是必然話題,他答得很小心:「順其自然,以後想法可能會不一樣,很難說,一步一步來,公司還是有很多專業經理人。」

勤美術館是一個無疆界美術館。記者陳立凱/攝影
文創菜市場「第六市場」。記者陳立凱/攝影
何承育的文創工作,將傳統市場代入台中的百貨公司。記者陳立凱/攝影
勤美術館不透過大師或名人來加持。記者陳立凱/攝影
真書軒。記者陳立凱/攝影

勤美術館:「我們不找大師加持」

文創空間帶動周邊商機。記者陳立凱/攝影

與其說勤美誠品是完成了創辦人的文化夢,不如說是正式將勤美導入文化事業,2010年更成立基金會,展開街區營造,接著就是勤美術館。勤美如今在台中有四個文創單位,包括一個文創菜市場「第六市場」。

勤美術館是一個無疆界美術館,在舊小學校地,任何人走近,就進入了藝術場域。每3、4個月換主題,今夏是「聲音」,一個紙飛機舞台猶如城市野台,中央是「好樂地KTV」,歡迎點歌,後方有11間鏡面小屋組成的串門子村落,小屋內有不同藝術家的創作。

何承育說:「我們不透過大師或名人來加持,只要覺得idea很屌就去做,年輕藝術家也會全力以赴。」這裡對民眾、對藝術家來說,都是很輕鬆的場域。

有一年是高爾夫18洞,民眾借桿子,每一洞是裝置藝術;有一年全區變成大富翁遊戲;去年是運動,整個場域變成一個運動場,還辦了三里運動會。

何承育指出,做了五年的綠圈圈,就是空間與藝術的擴散,帶動周邊文創商機,「任何NGO都希望在沒有自己的時候,工作還可以發展下去。這裡已經百花齊放,我們就冷靜一點點。」明年,勤美術館告一段落,5年後會以全新面貌出現,「美學是階段任務,基金會成立7年之後,我發現,美學講久了就是一句廢話。」何承育說:「就像餐飲說注重衛生,但這不是基本的嗎?」

真書軒:「連起世代間的不理解」

真書軒最早設定的是樸真的會館,何承育一直認為不該只是如此。

他把這裡變成台北最貴的書店與咖啡廳,加上自己的設計背景,更成為一個藝廊、展場,將有資源的人與年輕藝術家連結起來。

基金會甄選學生作品,除了在台中綠圈圈外,也在書軒展售,收益回歸給學生,對年輕學生或新進藝術家來說,都是極大鼓勵。

這裡的書,不以暢銷或排行榜為主,不乏獨立出版社出品。四處可見藝術品或設計品,還有椅腳都可以變化的設計師椅子,書軒給更多這樣的年輕藝術家一個舞台。

「書軒一方面支持年輕的藝術家,也讓來此消費的各種人看到台灣年輕藝術家的實力,拉近彼此的距離。」何承育說,讓他們不會再覺得小孩讀藝術「嚇死人了」,「我們將彼此的互相不理解連結起來。」

勤美學
重溫童年的單純美好


錢欽青、袁世珮/採訪 袁世珮/撰稿

付星級酒店的價,以天地為幕,住在帳篷裡數星星,勤美學的山那村搭上近期露營風,炙手可熱、訂都訂不到。這一切,其實是無心插柳、費心堅持的結果。
「父親本來不理解我為什麼要做這件事。」何承育笑說,但他懂得父親沒說出來的想法,「當年創業的年輕人如今7、80歲了,回過頭發現人生最有意義的時候,還是童年的單純美好。勤美學就是想做這件事。」

山那村 差點變成峇里島

何承育解讀勤美學,可以是「勤‧美學」,台灣的美學就是勤樸;或者「勤美‧學」,透過一次次的活動,大家一起學習。這裡的三大精神是「職人精神」、「自然永續」、「生活哲學」,環環相扣,也呼應勤美的鑄造業出身。

整個勤美學的故事,要從「百戰百勝」節目年代的香格里拉樂團說起。那時候樂園好熱門,但近10年來,遊樂園業都陷入寒冬,勤美因緣際會拿到苗栗這塊地,再請來國外大建築團隊規畫。

「勤美學─山那村」挖掘苗栗的美好。圖/勤美璞真文化藝術基金會提供
「勤美學─山那村」專業建築團隊精心規畫。記者陳立凱/攝影
「勤美學─山那村」跟上露營風潮。圖/勤美璞真文化藝術基金會提供
「勤美學─山那村」帳蓬景色。圖/勤美璞真文化藝術基金會提供

理所當然地,最初還是傳統度假酒店的規畫思維。何承育說,乍看之下,感覺「好厲害,好像到了峇里島」,但「『好像到了峇里島』這件事就是個問題。我為什麼要在苗栗有個峇里島?」那是30年前的思維。

何承育與團隊再花兩年重新思考,緊扣三大精神,從小型實驗計畫做起,山那村的一千零一夜的計畫,就是一個「MVP」(最小可行性產品)。

何承育說:「把苗栗變成峇里島是可笑的,但可以學習峇里島的文化做法,訪客在兩天一夜後,帶著新認識的客家文化離開,美好的經驗被傳送出去。」

接手沒底 「情天幕」打動老員工

何承育要讓親子,在山那村重拾對自然的感情。記者陳立凱/攝影

樂園占地40公頃,山那村只用了兩公頃。團隊尊重土地,清楚各區有什麼動植物,何承育笑說:「有台大的專家來看,很驚訝說這個區域就可以寫好幾本博士論文。如果照之前的設計,就是建一棟Villa ,然後挖土機就來了。」

何承育說得這樣篤定,但也透露:「接手當時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去年的現在都還很慌。」

最初,勤美承諾約80名的老員工可以留任,但這些經歷過樂園風光期的老人,看到新團隊一來,就拆了他們原本細心維護的歐式花園,「新主管一來就拆東西,拆了又不知道幹嘛,就真的讓員工很不安。」何承育老實說。

當時的確沒有底,只是因為接近冬天,要搶時間移樹。後來,基金會邀請老員工和藝術家王文志一起完成竹編「情天幕」,終於打動老人迎接新的時代。現在這些「老土地」都成為山那村重要資產。

獨有村長制 挖掘苗栗的美好

何承育希望遊客都有美好的體驗。記者陳立凱/攝影

苗栗的職人文化厚實,竹編、炭窯燒、木雕,客家菜、釀造、有機等等,符合勤美的核心想法。而帶領客人探索這些的,是山那村獨有的「村長」。

外界拿同樣很會搞活動的日本「星野北海道」來比較。何承育說:「村長的概念是我們原創,參考了星野的扁平化思維,我覺得我們做得更細緻。」他認為,「村長」接近Club Med的GO,「村長是做自己喜歡的事,再分享給客人,每天上班都很開心,都覺得是在為自己和家鄉做事。」 山那村一周只做四場、只接四個團,一團大約4、50人,等於每周才200多人,「村長」只帶一團,其他時間都在準備。如果要安排採紅棗課程,他們會先去看四、五個紅棗田。

自然美景、人的熱情,再結合在地資源,讓去年中秋從內部員工開始試營運、今年一月才正式開幕的山那村,大受歡迎。這一年裡,透過各種課程,讓露營者驚喜,再把美好體驗帶回去。

但何承育也透露,山那村的計畫就走3年、一千零一夜,「3年是了解一件事情的基本時間,也像『一千零一夜』故事的寓意,苗栗在地文化沈潛很久,也希望3年的時間能夠加以喚醒。」

畢竟,嚴格說起來,山那村只是這塊地未規畫好之前的權宜之計。何承育說:「還在摸索,但文化、自然、職人,這三者不會變。」現與日本團隊合作規畫,緊接著還有兩個計畫,仍會以遊樂園的架構來做。

勤美學山那村的共同場餐桌。圖/勤美璞真文化藝術基金會提供
山那村的洗漱區。圖/勤美璞真文化藝術基金會提供
勤美學舉行各種在地體驗活動。圖/勤美璞真文化藝術基金會提供

老樂園重生 創造現實的夢境

距高鐵苗栗站不到10分鐘的車程,就是以全新方式重生的樂園。記者陳立凱/攝影
今年一月才正式開幕的山那村大受歡迎。記者陳立凱/攝影
勤美學舉行各種在地體驗活動。圖/勤美璞真文化藝術基金會提供
今年一月才正式開幕的山那村大受歡迎。記者陳立凱/攝影

距高鐵苗栗站不到10分鐘的車程,就是以全新方式重生的樂園。

老樂園入口被刻意保留,何承育說:「我們希望營造一種夢境感、現實與想像的轉換,讓客人彷彿回到20年前的老樂園。」村長在此說一說樂園的前世,再率眾走過竹棧橋,豁然開朗,踏入另一個夢幻。

一片綠地開展,遠遠傳來鼎沸人聲。這也是勤美學一周只接四團的原因之一,何承育說明,香格里拉最慘淡時都是靠學生捧場,「所以我們和學生有夥伴關係,有學生團時就不做勤美學。」

訪問這一天,露營區休息,昔日的噴水池處,直徑15公尺的情天幕聳立,日光穿透在地竹子,灑落在空間裡。點綴在草地上的是15頂帳篷,一泊二食二手作,大人要3800元,不便宜,因為勤美給相應價值。

水池邊的夏日迎賓派對是第一站,冬天則在五葉松區。讓客人涼涼身心靈,村長奉上烤橘子、烤發糕、奉茶、鹹粥、碗糕,視季節而定。

藝術家陳建智將中央銀行淘汰的水塔變身太空船遺跡,12人進入圍坐,水幕傾洩而下,彷彿有股神秘力量。何承育說:「這也是呼應老樂園,勤美學就像考古團隊,發掘並重新定義有趣的東西。整個山那村就是創造現實世界中的夢境,像愛麗絲掉進樹洞一般。」

「山那村一切似乎新奇,卻是一直都在的,如星空、樹木,透過新的方式呈現,帶大眾體驗勤美學,就像在文化輸出在地客家經驗。」城市小孩何承育,也愛上這裡了。